百无一用是兰芽

【雷安】千 (上)

*(以前很想补上的)《祖母绿》番外,主要以雷狮视角来写的,算是补上一些之前没写清楚的东西。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看看,就不贴前文的链接了。

*私设还是蛮多,挺ooc的

 







 

 

 

当他睁眼接受世间第一束光芒之时,整个世界都好像暂时陷入了欢愉的庆典。

 

 

关于自己出生时的事情,雷狮自然是没有半分印象的,不过宫里老一辈的魔族却很乐意给他们的小皇子描述那时的情形——

 

总是不苟言笑的魔王坐在妻子的枕边,他紧握着妻子的手,就算是他那般坚毅的男人,眼中也泛起了泪花;他的王妃躺在床上,身子还不时冒虚汗,但她却坚持着回握着魔王的手,五官柔和;周围负责接生的女仆都喜极而泣,围在一团拿手绢擦眼泪。

 

 

王妃多年没能为魔族添一位王室成员,如今终于诞下一子,宫殿里的人都开心坏了。更何况,那还是魔力异常强大的王子——照这样看,下一届魔王也有着落了。

 

 

雷狮听着那些人讲得天花乱坠,头头是道的样子好似他们亲眼看过一般。可惜雷狮却感觉如同在听戏,他简直不能相信那含着金勺子出生的主人公是他自己。

 

 

 

 

雷狮的确很聪明,无论学什么都学得很快,他的导师都对那可怕的学习能力称赞不已。

可小时候的雷狮却总是高兴不起来。

他有种自己被困在宫殿里的感觉,一点自由也没有,自己出不去,也没多少人能进的来。

枯燥乏味的知识点,当然不及外边世界的传奇小说有趣。

 

 


他向当时全魔族中最尊贵的两人——向自己的父母抱怨宫殿里太无趣一事。

听完他孩子气的埋怨后,他的母亲只是一言不发、娴雅地微笑,他的父亲则是严厉地说着“扩大我国疆界”这种意义不明的话。

 

 

好在,根本没把儿子的烦恼当回事的父母总算还是有点情趣,之后便经常举行各种舞会,或者请世界各地的表演团到宫殿里来歌舞……可惜适得其反,同样的东西见多了,雷狮觉得烦。

 

……小孩真不好养。

 

魔王和王妃都感到一点挫败,特别是魔王,毕竟在战场上和他斗智斗勇的敌人都没使他吃苦头,谁知道他现在连自己的儿子都搞不定。

 

还能怎么办呢?变着花样哄他呗。

 

 

于是,接连不断而来的,是让人眼花缭乱的华美舞会。魔王和其王妃以最雍容华贵的姿态迎宾;贵族和臣子们仅仅为博得那些倾城美人一个凉薄的浅笑,一掷千金;护卫也和那些高官一样,喝得烂醉如泥。此后,宫殿里夜夜笙歌,纸醉金迷。

而宫殿里唯一的小王子,只是待在一旁,兴致缺缺地打瞌睡。

 

 


在这样的日常之中,某一天,魔王专门为他准备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礼物——他请来了全国内、所有名誉高的预言师,让他们来预测雷狮今后的人生。

说是“预言”,其实大家都懂,不过是走个形式,说些好话,逗小皇子开心罢了。

 

 

“您将享尽富贵”“您将立下赫赫战功”“您将邂逅挚爱”……每当一个预言师说完一句,魔王都会轻轻颔首,示意下一个人上前。王妃一直以同样的频率摇着扇子,保持着面上甜美的笑容。而他们旁边,坐着倦意不断加深的雷狮。

雷狮无奈地瞥了一眼后边排着的长列,就特别想一头栽入自己的睡梦中,睡上个三天三夜。

 

 

终于熬到最后一个预言师,是一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婆婆。她是其中最资深的预言师,其预言从无偏差,百发百中。大概压轴的也只能是她这种级别的怪物了。

 

 

她走上前去,用骨瘦嶙峋得像是随时漏风的身体朝王室成员的方向鞠了一躬,然后就地坐下,从斗篷中掏出一个灰扑扑的水晶球来,和一个巫婆似的碎碎叨叨起来。

水晶球渐渐发出了耀眼的光线,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雷狮也打起精神来,他倒是很好奇那老怪物会说什么。

 

 

当那水晶球从光亮慢慢变得灰暗,老婆婆也没有念咒了。她沉默了半晌,周围也没有谁敢去催促她,最后,从那一头花白的乱发下,她鼓起那无神的眼球,直直瞪向雷狮。

此时,雷狮惊讶地发现——老怪物双眼是瞎的,她应该看不见他才对。可无缘无故的,雷狮被盯出了一身冷汗。

 

“王子殿下,请恕我直言——”

 

破八音盒般可怖的声音从她嗓子里发出,吱吱呀呀像吃人的怪物。

 

 

 

“您会因人类而死,以悲剧结束一生。”

 

 

 

全场愕然。

 

人类与魔族数年纷争不断,不过可能没有哪一个魔族会把一个弱小的种族放在和自己对等的位置上吧。

魔王当场就雷霆大怒,气急败坏地命令预言师更改她的话,在他身边,王妃摇扇的动作也顿住了,温柔的微笑瞬间僵在了她美丽的容颜上,逐渐扭曲。

而预言师,拒绝更改自己的预言,她称那是不可更改的命数。

 

 

一气之下,魔王动用私权,直接判了预言师死刑。

 

 


雷狮犹记得,行刑的那一天,绞刑架特别高,总之高出了雷狮的认知。

老预言师十分坦然,她被士兵们夹在中间,没有任何人去搀扶她,魔族的子民和魔王一样,冷眼看着一切,宛如她是一个真正的罪人。但是不可思议的是,老人在最接近雷狮的位置停下了,她仅动动嘴巴,唯有雷狮一人看懂了她的唇语。

接着,她就被吊死了。

 

 

——您会因人类而死,以悲剧结束一生。

时至今日,雷狮已经搞不懂那究竟是预言呢,亦或者是个诅咒。

 

 

他只是清楚地知道——自己笑了。

 

 

在那老人被吊死的那刻,雷狮笑了。不受一点控制,他无视他人的眼光开怀大笑,笑得比任何一次舞会上的他都要纯粹而畅快。

露出牙齿,肩膀颤抖。好像整个世界都因酒精中毒而疯癫旋转,在雷狮眼前晃来晃去。

 

 

那老人是因他而死的第一人,而之后,将有数千数万的人因他而亡,因他而不幸。也许从这一点来看,他远比他那父亲更嗜血好战。

 

 

 

 

肉身如果不能自由的话,那至少让灵魂自由吧。

 

 

去杀戮去剥夺去蹂躏去践踏,即使有众多束缚也要以最大限度去随心所欲地活着,魔族本来就是世上最好战的民族,无论老人还是小孩都可能成为罪孽深重的恶徒。

 

 

雷狮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永远不配做一位心存良知的善人,却注定成为一位杰出的君王。

从那日后,尚不知天高地厚的雷狮就下定决心粉碎阻拦他的一切事物。

不管挡在他前面的是异族,还是别的什么,他统统会破坏掉。

 

 

妄想阻拦他的人会死,试图劝谏他的人也会死。

 

 

后来,在雷狮满百岁的那年,他走出了宫殿,却不是去观光旅游,而是步入了他向往许久的战场。

 

 

 

 

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活的太久便失去了活着的意义,雷狮看着自己的父母寿终正寝,然后深孚众望地成为魔王,再用大半的时间去战场厮杀。

不断斩杀他人,见着血水喷溅,当自己也遍体鳞伤之时,雷狮才能从晕眩中清楚地尝到“生”的滋味。

 

 

当雷狮活够九百个年头的时候,他活蹦乱跳到还能带兵打仗。人们都说他能活过千年,雷狮自己也觉得没问题,只不过会很无聊罢了。

“千”过了就是“万”吗?一点意思都没有。

 

 

 

雷狮往面前敌人的脖子上砍了一刀,在敌人跪下的瞬间踢腿一脚踹飞了他的头颅,很快大量的温热红色液体飞溅,几滴血落到雷狮的脸上。

没能擦一擦脸,下一秒,雷狮手腕一转,剑尖朝后,直接刺死了他后边偷袭的士兵。

还没有结束。

 

 

雷狮得承认,他失算了。

百年以内他很少遇见如此窘境,好不容易攻入了敌方大本营,哪知前边的都是幌子,敌军的数量远远超出情报上的数字。哪怕雷狮这边的士兵个个都是优秀的魔族,面对那么多的人马也只有受碾压的份。更何况经过几天打打杀杀后,雷狮也是身心俱疲,魔力也所剩无几。

可能等到魔族援军来的时候,魔王的脑袋已经不在身上啰。

胜败乃兵家常事,失败了的话,大不了折兵……或者干脆把命也给赔进去。

雷狮心想,这也不错,反正他魔王的职责也尽到了,他也活腻了——仔细一闻,满身都是长长岁月的霉味。

 

 

他这样想的,但不代表别人也是这样想的。

 

 

“陛下……请一定要活下去。”

他的副官,一直陪着雷狮身后的心腹,在危机时刻,用尽最后一点魔力,施了一个传送阵——

 

 

传送阵传送的范围是有限的,但暂时让雷狮逃离战场应该是没问题的。

 

 

眼睁睁看着自己脚下亮起了布满古代语的魔法阵,他的士兵却被锋利的剑刃捅破了身体,雷狮忍不住自嘲——

 

 

为什么所有人都期待着他活下去?

他很清楚自己并不值得被期待。

 

想不通。

 

 

没能想到让自己满意的答案,在被传送的刹那,雷狮失去了意识,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雷狮很震惊。

传送阵用处的确不大,只把雷狮传到了战场边上的一个小镇上,但是,还有个很严肃的问题。

八成是之前魔力用多了,雷狮现在身上好像一丁点魔力也不剩了。他整个身体都快虚脱,要恢复过来可能要缓个两三天。

藏个两三天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前提是他能从地上站起来,前提是没有一群小孩围着他、往他身上抛石头。

 

 

“它怎么一动不动的啊?不会已经死了吧?”一个小孩用树枝戳戳雷狮,抱怨道。

“不会吧?你再扔个石头过去。”另一个小孩恶劣地建议。

 

 

魔族再怎么说也是魔物,从小一直维持人形单纯只是为了好看,久而久之,对魔族来说,保持人的样子,那也成了呼吸一般自然而然的事。

可是,因为魔力消耗过多,雷狮连维持人形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变回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原形,成了一只可悲的、四脚着地的动物……看那绒毛,兴许是只小狮子。

 

 

火辣辣的阳光下,一头小狮子带着血倒在街角,无人上去救助,只有一群小孩在欺负它,那狮子就更显得可怜了。

可究竟该说小孩子们是童心未泯还是不辨善恶呢?动物都流血了,却还能天真无邪地朝动物身上丢石头玩。

 

 

魔王被打得不成人样……真是奇耻大辱。

头上流下的血糊住了眼睛,雷狮趴在地上像死了一样,而那几个小孩子还在不依不饶地朝他身上丢石子。

 

 

侥幸从战场上苟活下来,竟还是落得这样一个下场……雷狮要睁不开眼睛了,只好想些没完没了的东西,顺便唾弃一下自己没趣的人生。

 

 

后来,终于没有小孩子朝他身上丢石头了。

小孩子们突然叽里呱啦吵闹起来,然后一个个都跑开了,边跑还边大声嚷嚷“快走快走,丑八怪来啦”……

 

 

雷狮闻言让视线稍稍往上抬,还没看清来人的模样,就被送入了一个不太用力的怀抱中。

此时,一绺浅栗色的发丝才映入他的瞳孔中。

 

 

什么啊。雷狮在心里嘀咕道。

 

 

……一点也不丑嘛……

 

 

 

 

从一堆坏孩子救下雷狮的,是一个年仅十岁的小姑娘。

 

 

似乎是独生子女,让人在意的是,女孩家里连一个大人也没有。在雷狮静养在她家的两日内,雷狮就没看见除她以外的其他人。

女孩一个人把小小的屋子打扫得整整齐齐,自己买菜煮饭,自己掏出医药箱给雷狮换药。

在女孩给雷狮换绷带时,雷狮就放心地把爪子递给她,换完药后,他便仰躺在窗下晒肚皮,屁股都不挪一下和一块石像似的,女孩看着雷狮懒洋洋的模样就忍不住咯咯直笑。

雷狮很奇怪,笑声清脆、勤快能干的孩子再差,也不至于一个朋友都没有吧?

 

 

“因为没时间玩啊,”女孩子眨巴眨巴一下碧绿色的大眼睛,特严肃地说,“不加紧时间练习的话,就不能成为骑士了。”

雷狮趴在女孩的肩膀上,看她煮饭,在她说出那对孩子来说略显滑稽的话后,雷狮一甩尾巴拍到她的背上,以表不屑。

 

 

可能是因为没朋友,女孩子心中憋了一堆话无处发泄,只好以自言自语的方式对一头小狮子说。

 

 

“我爸爸总说女孩子不要想着打打杀杀,但为什么妈妈就可以陪他上战场呢?”

小孩子少管父母的事。雷狮哼哼。

“如果我也优秀起来就好了。”

傻丫头不要想太多,好好做饭行不行?雷狮用自己的肉垫去戳女孩的脸。

“话说你真的很聪明呢,”女孩说着说着又笑了,“不但不咬人,对你说话时你好像也真在听一样。”

废话,本大爷又不真是畜生。

 

 

小孩子的烦恼听得雷狮头疼,雷狮从她肩上跳下,蜷缩在椅子脚,闻着香气耐心等饭。

小孩子的确很啰嗦,不过偶尔听一下也不错。

 

 

“再等一下哦,浓汤弄好就可以开饭了。”

哦。

雷狮抖了抖双耳。

 

“今天有牛肉吃……唉,如果不打仗就好了,现在牛肉好贵。”

有肉吃就谢天谢地吧,能换个话题吗?

雷狮烦躁的就地翻了一个身。

 

“等我长大了,应该也会上战场吧。”

……现在小孩的想法都这么前卫吗?!

雷狮龇牙咧嘴,在地板上磨爪子。

 

“最好还是不要打仗……”

 

 

 

“你说不打就不打?有胆量,得看你有没有能耐来挑战我这个魔王了。”

 

 

 

雷狮窝火,想也没想干脆利落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但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

……他刚刚说话了?是说话了吗?

 

 

一种大事不妙的预感冲晕了雷狮,他不敢置信地抬起了自己的爪……不,是手……

五指修长,带着薄茧,干净的手掌上,掌纹清晰可见。

 

 

变、变回来了?!!!

 

 

雷狮坐在地上,一抓自己满头的黑发,心惊之下连脏话都骂不出来。

他只见前边的小女孩也愣住了,她本来好好地端着锅,结果一往后瞟,锅就从手中掉落了。

肉粒洒了一地,今天的大餐算是彻底毁了。

 

 

雷狮:“……”

 

 

都是快活了九百年的老怪物了,雷狮从未如此恼羞成怒只想一头撞死自己。

雷狮很窘迫,他想自己应该酷炫一点,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潇洒地转身就走,把眼前这个烦人的小女孩忽悠过去。

……可他知道怎么打仗怎么杀人,但他不知道怎么忽悠孩子啊!

 

 

雷狮低着头做沉思状,其实薄怒到老脸都快紫了——他要被自己的失误给气晕了。

 

 

而那女孩,在最初的惊讶之后,她迟疑一会,就绕过地上的汤汁,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在雷狮全身都要像猫科动物一样戒备起来的瞬间——

 

 

她蹲下来,眼珠一转,懵懵懂懂地试探道:

 

 

“……小狮子?”

 

 

 

 

说到底,那时候究竟是什么东西打动了雷狮呢?

可能是小孩子歪头的样子太天真了?或者是她翘起的头发太蠢了?是哪一点吸引了他的目光呢?

活着才能遇上意外,这场意外,让雷狮看见了某些战场上不存在的东西。

 

 

雷狮觉得自己的智商已经降到和一只对毛线球感兴趣的猫一样了,奇妙的感觉不时对他的心脏挠痒痒。

在他回到自己的国土后,他还是会偷偷找机会回去看她。

 

 

此后的多年,雷狮一直如此。他不一定要直接与她见面,见面了也就寒暄几句。还好那女孩也是心大,对着敌方的君王也没有丝毫反感,还傻兮兮地因为他的到来而欢呼。

 

 

她从一个幼稚的小女孩长成一位窈窕少女,又从一位少女,成长为一名英气到不输于男性的女子。

这些对雷狮来说,都是眨眼之间的事。

而在她如愿以偿成为皇家骑士时,雷狮也替她高兴。

 

 

……可惜那些欢笑,不过停留在了表面。

战争像瘟疫一般袭来了,人类可能不能熬过这最冷的冬季了。

而雷狮明白,他就是瘟疫的源头。

 

 

时间发酵了美酒,也发酵了仇恨。

魔族和人类的关系紧张到了极点,稍有不慎,维系两者暂时和平的弦就会崩断。

 

 

在一场恶战即将来临的前夕——

 

 

雷狮直闯敌营,去见了她最后一面。

 

 

 

 

她独自一人立在城墙上,四周乱撞的风把她盘着的头发都要吹散了。她望着远边,景色消失于一条直线。她耐心地等待着什么。

 

 

昨晚忽然收到了信鸽秘密送来的信件,让她偷偷来城墙上等着。于是她赶紧争取了这一地段的巡逻工作,好一个人守在这里。

 

 

何等任性妄为的人啊。从昨晚起,她就忍不住一声又一声地哀叹。

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氛围里,只有他敢独闯敌方的心脏。

叹完气后,她放松下来,嘴角因为神奇的小开心而快抑制不住地往上扬。

 

 

真不愧是他啊。

 

 

再一次定睛往前看时,连预告都未有过,她对上了那葡萄般紫亮的眼睛。

闪着桀骜和决断,自尊与骄傲。

 

 

迎着夜风,雷狮从高空慢慢落下来,像只飞鸟。

 

 

她仰着头,满心欢喜地看着他靠近自己。

他穿着靴子,衬衫扎进腰带里,随性到宛如一个邻家的普通青年。

 

 

“一年未见啦,”她展开笑颜,“真是好久不见。”

 

看和记忆中没有一点改变的笑容,雷狮本想说出的话晚了几秒才从嘴里跳出。

 

 

 

“是啊……好久不见。”

 

平淡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感情波动。

 

 

 

 

“听说那边有着最纯净的海洋,”她对雷狮说道,并伸出手指指向遥不可及的西方,活像个保有童心的大人,“有朝一日,真想去看看。”

而和她兴高采烈的样子形成强烈反差,雷狮一点反应都没有,冷静得不正常。

 

 

“跟我离开吧,人类里已经没有值得你效忠的人了。”

 

 

雷狮抱着手臂,女子所说的一切现在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致,他们就像陌路。

当他冷冰冰地吐完这句话的瞬间,她指着远方的手着魔般停在了半空中。

 

 

“你应该明白,这次的战争不是儿戏……我和人类的王,两者之中必有一死,不然,战争不会结束。”

 

雷狮说着,眸子的温度也跟着冷下去。

目光变得像冬日冰层下那刺骨的湖水,融不进光,阴冷而沉默,直接逼人溺死在其中。

 

“还是说……”

 

 

“你想要劝我停手?”

 

 

妄想阻拦他的人会死,试图劝谏他的人也会死。

 

 

他轻轻松松就能看穿那以轻松话题回避关键问题的伪装,他只等待一个准话。

 

是和他离开,还是——

 

 

“……我不走。”

 

 

她拒绝了。

雷狮毫不意外。

 

 

她有些丧气地低下头,但很快,几乎她失落的样子只是一个并不存在的幻影。她挺起胸脯,仰着头深深吸了一口夜晚高空中稀薄的空气,待她吐出肺中污浊的气体,她再一次恢复如初,她又笑了起来,面对雷狮说道:

 

 

“但同时——”

 

“我也不会阻止你去做任何事,要做什么事,那是你的自由。”

 

 

自由。多么敏感却又捉摸不清的词汇。

 

 

那听上去就像是永别。雷狮心想自己不应该让事态就这样简单地冲向不可挽回的地步。

他无法直视眼前人类眼中的光芒,在黑夜里,那光芒如此耀眼,宛如太阳。

 

 

这让他感觉自己做错了事。

 

 

 

“……我的友人啊。”

雷狮闭口不言,他就静静地听着她轻叹。

 

 

夜晚的冷风不断的、不断的从他身边经过,像是焦急地催着什么,一个劲儿地吹,但不论是刮乱他的额发还是刮乱他的衣衫,他都沉默得好似没有灵魂的雕塑。

 

 

没能好好地交谈。

 

 

就那样离别。

 

 

 

 

他什么也没能给她,更没能拯救她的命运。

他空洞地接近,又空洞地离开。

手心中苦苦捏着的究竟是什么呢?是水还是沙呢?反正最终什么都没有剩下。

魔王……又怎么样呢?

他觉得自己就像个窝囊废。

 

 

 

而那,也的确是个不幸的女人。

一生中没能在同族中找到几处归宿,幼年没有得到父母的关爱,也没有朋友;在处于少女妙龄时,又把精力耗在了剑术等学习上,都没有认真地谈一场值得记忆的恋爱;草草地结了婚,但不幸地,丈夫却英年早逝了。

最后,她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孩子亲手抚养成人,自己也被战争的火舌给吞噬了。

 

 

 

战争结束后,在某个看上去会下雪的清晨,雷狮打发掉了所有下属,独自走出了宫殿。

他垂眸的同时拉了一下身上的衣物,对着灰暗的天空呼出一口雾气。

记忆正不受抑制地漫上来,他顺其自然地开始再一次回忆着近二十年的数个片段。

 

 

 

她魔族的友人尽管位高权重,却没能救她。

 

他什么忙也帮不上。

 

而现在,他唯一能够做的……

 

 

 

雷狮漫步在自己的王城中,一草一木都是他的所有物,他却没有表现出占有一切的优越感。

他走到了目的地——一条挤满了看热闹的民众的街道。他忽视了因自己的出现而引起的小小骚动,一心不乱地站在远离人群的角落,用十足的耐心去等待那个孩子。

 

 

今天是人类孩子被押送过来的日子。为了防止自己粗心大意记错时间,雷狮对着日历,再三确认过。

 

 

她的孩子,也会在其中。

 

 

说来很可笑……他都不知道她有孩子。

她什么时候结的婚、又是什么时候生下孩子的呢?

她是位好妻子吗?是位好母亲吗?

 

……是否,过得快乐呢?

 

余生都无法知道答案了。

 

 

 

押送人类孩童的队伍缓缓走近了,雷狮表面上看上去很提不起劲,内里却掀起了不小的骚动,明显有点不镇静了。

 

 

 

她好像十分相信雷狮会一眼认出那孩子。

雷狮却不怎么相信直觉。

 

他担心自己认不出来。

 

 

 

队伍移动中,一个又一个孩子哭丧的脸庞从视野里掠过。

围观的民众又吵闹起来,队伍不断的靠近再一次开启了他们的话题。魔族们,张口闭口都是对人类的谩骂,对他们幼童的轻蔑。有的甚至口无遮拦到无视了身边的人,随便吐出难听而污秽的话。

雷狮对民众的怒骂奚落没兴趣,他随性往前望去——

 

 

他怀疑自己的眼睛背叛了自己,对他的大脑撒谎了。

 

 

瘦小的、却不显羸弱;孤单的、却没有寂寞。

一个岁数不大的男孩。

伴着一抹微弱的绿光。

他呼一口、吸一口气,那光彩都在轻轻晃动。


熟悉到……让雷狮绷紧了全身上下所有的肌肉和神经。

 

 

 

人类,是很神奇的一个种族。

 

存在的时间不长,在你生命里停留片刻就永远地离开了。

 

但他们总能悄无声息地走进你的生命。

 

自然而然的,就成为无可替代的存在。

 

 

 

雷狮的视线定在了队伍尾端的那个孩子身上,停止的时间太长,久久不能转移。

 

 

 

 

虽然只有那么不起眼的一段时光,但失去那翠绿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

 

再次见到那般容貌的人……恍如隔世。

 

明明早就分别了,又会以另一种形式重逢。将那微弱的缘分再次延续下去,像涓涓细流般不愿消逝。

 

 

 

后来,前边好像出了一点小小的问题,大概是什么小事耽搁了队伍的前进。

但这对雷狮来讲,没有一点关系。

 

 

 

雷狮只用知道,他认出来了。

 

明明他才是去救下那无助孩童的人,但他却怀着一种莫名的侥幸心理,他觉得自己可悲的能够弥补些什么。

 

他找到了,没有一星半点的怀疑,他确信就是那个孩子。

 

 

 

 

他找到安迷修了。

 

 

 

 

快一点,快一点过去。雷狮催促着自己。

迈开腿,快步走过去,跑起来也没关系,快一点走到他的身边,别错过,别让他背对你离开。在下雪之前,在下雪之前把他抱起来,不要让他光着脚站在布满石子的地面上。

 

 

没有再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他穿过重重人墙,大跨步出去——

 

 

也许,他才是被救赎的那一个。

 

 

 



“我的名字是雷狮。”



无论是谁,都只能唤我一声“魔王”。


但是安迷修,我给你直呼我名的特权。


仅允许你。




 

这里便是,那个新故事的起点。

 

 



ps 打tag打的非常心虚,毕竟安哥都没登场,咳。

很久以前就想补上的情节,隔了这么久才写出来,希望不要嫌弃www

如果爆字数了就会分成上中下来写……看情况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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