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芽

他几乎是逃出了这个家。

清晨五点半左右，安迷修就从噩梦中惊醒了。他揉着酸痛的脖子，踉踉跄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穿上了一条简单的牛仔裤，套上件款式普通的米色衬衫。

避开木地板上的花瓶碎渣，绕过羊毛地毯上的片片水渍，安迷修赤着脚，慌张得似个小贼。若是平时，他一定会依着自己爱干净的天性停下来，仔细地把客厅打扫干净，可他现在一心想着夺路狂奔。

比几个小时前聪明了一点，安迷修这次出门拿上了钱包、手机和身份证，但唯独没有拿这个家的钥匙。

他不打算回去了。

尽管做出这个决定异常艰难，他也明白自己是在意气用事，不过这次他真的不想再回去活受罪了。

雷狮算得了什么人物？轮得到他来折辱自己？

安迷修轻手轻脚地合上门，在路过格瑞家门前时，他真的感觉很抱歉，可惜他也不敢在此地逗留太久，只能怀着满心愧疚跑下楼。

他跟着个鬼魂似的，在街上瞎走了半天。晨曦的光线慢慢照亮了整个视野，安迷修累了，他随便找了个花坛边坐下，用手机拨出一个电话。

“祖玛小姐？”他的舌根泛上一阵生涩，“打扰你了……”

“我想……和你细谈一下你之前的那个提议。”

安迷修知道现在时间太早了，却万万没想到蒙特祖玛会直接把她自己的住址发给他。

更没想到，蒙特祖玛正在和人一起同居。

安迷修与蒙特祖玛是初中同学——更何况蒙特祖玛之后还出国了——所以他并不认识她高中大学的朋友。

拘谨地坐在长沙发最边上的位置，安迷修尽量减小自己的存在感。蒙特祖玛进厨房准备早餐了，安迷修只好独自面对沙发另一头的红发男性。

“我是从高中认识祖玛的，叫我雷德就好，”雷德自来熟地靠过去握了握安迷修的手，“我听祖玛提过你，你是她的小学同学？”

“初中，”安迷修一笑，“我的名字是安迷修。”

互打过招呼后，安迷修稍微放松了紧绷许久的后背。雷德给他倒了一杯水，安迷修谢过后便将唇贴上杯沿——他的确是渴了。安迷修喝着水，无意往茶几上一瞟……差点一口水当场喷出来。

桌子的正中间，赫然放着一本硬皮书。

安迷修被呛惨了。

“这……这书……”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着那本英文小说。

“哦，”雷德抓抓头，不太懂安迷修为什么如此激动，“祖玛写的。”

“你……看过吗？”

“现在还没看，不过迟早有一天我会趁着祖玛不注意的时候偷看的，”雷德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并大剌剌地道出了自己未来的宏伟计划，“而且我大概能猜到一些内容。”

安迷修呆若木鸡，他缓了几秒钟，才开始悄悄地打量着雷德，问：

“你是说，你能猜到一些？”

雷德单纯地勾勾嘴角，像是默认了。

“虽然这样说很失礼，”安迷修神经质地捏着自己的大腿肉，“……你会不会因为其中的某些内容……而感觉不舒服呢？”

空气短暂地凝滞了一秒。

那一秒，安迷修后悔得想穿越回去掐死方才说话的自己。

“不会。”

“因为是祖玛写的。”

雷德托着下巴，讲话直白。他坦坦荡荡的，正常到如同是在说自己最喜爱的小零食：

“我喜欢祖玛，所以无论她写什么，我都会喜欢的。”

对于安迷修来说，这个观点倒是新奇。他的大脑渐渐从慌乱中归于理智，心境也变得无比平静。

“冒昧问一句，你和祖玛小姐正在交往？”

“不是，她干干脆脆地拒绝我了，”雷德头疼地摊开手承认道，“现在住在一起也只是由于我们刚回国，想尽量节约房租。”

“不过我不会因‘她拒绝了我’而忽视那种感情的。”

随性惯了，外向得过分的雷德抱着手臂，直接朝安迷修绽出了个大大的笑容：

“我依然很喜欢她。”

我依然很喜欢她。

你呢？

似乎才和雷德聊了几句话，在完全没察觉到的时间里，安迷修已经没有一丁点的生疏感了。

……我吗？

我又如何呢？

……

鼓起勇气来。你好歹也暗恋了那么多年，不怕丢脸。

安迷修在心中默念道。

这时，蒙特祖玛端着装有牛奶与面包的盘子过来了，雷德像只大型犬一样，扑过去帮她端东西。

安迷修笑着看他们的互动，再掏出手机翻到某个人的电话号码，下定决心后，他对准那串数字按了下去。

可以喜欢一个人多久？

也许就有那么久。